第六章 吸血鬼
他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輕拉著一名金髮娘砲袖子的千代,用驚恐的目光看著自己,彷彿身為十紋的他是破壞她美夢的罪魁禍首。
是約會嗎?
不,不需要懷疑,她臉上的紅暈、她眼角流洩而出的幸福光芒,不管右衛門腦中能想到何種理由藉口,都無法說服自己「他們不是在約會」。
他是誰?
不,應該問,他是什麼?
那名金髮男子散發大量妖氣,同時也可以從他身上嗅到必須用花香才能隱瞞的不死系生物惡臭,不管他花多少心力去隱瞞,身為有實戰經驗的十紋軍官,右衛門是不會將他物認為是普通人類的。
但,為什麼……怎麼回事……?
原本打算去聖瑪麗亞女子學校接千代回家,卻在校門見到孤身一人正準備離去的桑田綾乃。伊藤右衛門記得她們兩人在校內幾乎是形影不離的,怎麼會這麼晚了把千代獨自留在學校?
但用困惑卻灼熱黏膩目光盯著他瞧的綾乃卻說千代早已離校,也沒聽說過她有提過任何關於留校自習的打算。看著她眼中閃爍的光芒,右衛門清楚明天千代絕對會被嚴刑逼供,他不禁後悔自己居然如此衝動。
趁這個機會,綾乃毫不遲疑的邀約右衛門一同前往附近新開的一間咖啡廳,但心頭紊亂的右衛門自是禮貌性的回絕,然後將綾乃一人留在校門口。千代獨處時習慣前往的地點他通通都有紀錄,要找到她根本不會是難事。若不惜對好姐妹與父母撒謊,那鐵定是有什麼心事纏繞不得不好好冷靜。
果不其然,他在女子學校附近的某間公園涼亭找到千代。
和這個東西。
他從來沒有想過當千代介紹交往對象給他時,自己應該要以什麼樣的心態來面對。這麼多年來,他一直以為千代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就連雙方父母都看好他們這一對……青梅竹馬。而今晚,親眼目睹千代已經心有所屬,而對象還不是活人,右衛門怎麼也無法接受。
「伊藤……哥哥?」千代顫抖的聲音虛弱的傳來,活像是做錯事被抓到的小孩一般躲在薩克身後,而薩克也是一臉鐵青,不是因為對方算是自己情敵,而是因為他那襲筆挺軍裝上的十紋標誌。
「你是誰?對千代有什麼意圖?」比起詢問千代對他的心意及感受,此時右衛門更擔心她的安危,不由分說便抽出銀白軍刀,直直指著薩克高挺的鼻子。
「伊藤哥哥,不要這樣,薩克他——」
「千代醬,我可以自己解釋。」不願看到千代擋到他身前受到無情白刃的威脅,薩克向前踏了一步,使鼻頭輕觸在鋒利的刀尖上。才剛碰到的那瞬間,薩克便嗅到些微令他不快的味道——自己鼻頭被燒焦的氣味。
千代醬?薩克?他們在直呼對方名字嗎?他們的感情已經好到這種地步了嗎?右衛門一想到千代在步入初中後便未曾直呼他的名字,臉上就一陣青、一陣紅。「有什麼好解釋的?你對千代的意圖是什麼?」他的聲音近乎咆哮。
「沒有意圖!我是說……我只是個默默無名的服裝設計師,我只想替千代設計好看貼身的衣服,就只有這樣而已!」他每次開口,都可以感到右衛門的刀尖更陷入他鼻尖一點。縱使不是銀器,刀刃上還是纏繞不知名的神聖力量,能夠對他造成不容忽視的傷害。
而這股對死亡的恐懼感,不斷撩弄、挑撥著他記憶深處,那些被他遺忘、封印的回憶……
「薩克是吧……你是吸血鬼嗎?」Suck有吸允的意思,就連在軍中也有同僚稱呼吸血鬼為Sucker,意為吸允者,同時帶有強烈貶義,但他沒想過會有吸血鬼如此自稱。
「啊,是——」
「那麼千代也是被你給催眠了對吧!」右衛門怒吼,連給薩克辯解的機會都沒有便一刀斬了下去。
薩克自然不會呆呆站著讓對方攻擊,連忙後退一步,在閃過右衛門第一波攻勢後把千代攔腰抱起,向後躍去。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薩克幾乎是驚恐的大叫,並把錯愕的千代放了下來。
「別睜眼說瞎話了!」若不是吸血鬼常用的催眠與暗示,千代怎麼可能會投入那種人的懷抱?在右衛門的認知中,這是唯一的可能性,也是他必須相信的真實。沒錯,千代絕對不可能自願與這隻吸血鬼在一起,絕對是吸血鬼的催眠,絕對是吸血鬼的控制。
那她被吸血了嗎?右衛門咬牙,強迫自己把這念頭給拋出腦海,在千代雙腳落地的同時,他拔出匕首,直直衝向薩克。
曾經聽某位前輩說過,只要被吸血鬼咬過,縱使有多麼強的意志力,受害者都會甘願臣服於加害者下。
就像千代現在這樣。
「住手!伊藤哥,住手啊!薩克是無害的!」
見到千代在旁邊驚慌失措的叫喊著,右衛門更是火上心頭,匕首軍刀共同編織的銀色光網如狂風暴雨似的想要將薩克給籠罩起來,卻是怎麼也無法觸及。
不管他速度多快,不管他攻勢多麼猛烈,他的刀尖永遠無法突破那一公分的距離。
當然,薩克並不是悠遊自得,就算是站在一旁的千代也看得出他是用盡了全力才能勉強不被傷到。她知道他從未有過任何實戰經驗——就算有那些記憶也被洗成一片雪白——現在還沒被右衛門斬殺純粹是因為吸血鬼過人的運動神經與反應能力,只要他稍稍一不小心……
千代連想都不敢想。
明明今晚的約會是如此美好、明明他們兩人在一起的時光是那麼的開心,怎麼現在會變成這幅模樣?千代後悔自己沒先搞清右衛門休假的時間——雖然她根本不知道右衛門是十紋軍官。
原先,她天真的認為甜美的時光可以持續下去,以為只要不對右衛門的感情做出任何回應,總有一天他會死心去尋找其他女孩的慰藉,而霎時他也或許能夠接受她的愛人。哪知,今晚的意外使她了解那些繽紛的美夢只不過是虛無飄渺的琉璃幻境,輕輕一碰便化為晶瑩粉塵,消散於現實的殘酷之中,連原型都無法推敲。
她強忍著哭泣,但滾燙的淚水依舊無法止住,一顆一顆順著她的臉頰滑落。不是為了必須面對現實落淚,而是自己在這種狀況下卻無能為力而難過。她不希望看到她在乎的兩人陷入死鬥,但她比誰都還要清楚,右衛門只要一動怒,不管是誰都無法使他……
「啊!」兩人的戰鬥離千代越來越近,似乎是自己亂了方寸,右衛門絆了一跤,以猛烈的勢頭倒向千代。
銀白軍刀直直朝著不知所措的千代刺去。
充滿無力感的不只有佐藤千代一人。
藏身於附近樹梢的石像鬼利百佳靜靜看著這場鬧劇。
早從薩克的氣息從教堂下消失時,她便開始四處尋找薩克與千代的蹤影。她知道地下室有逃生密道,但她並不知道先前拜訪薩克的那隻風獅爺,遙島涼介,居然會多事到把那些被堵死的密道給打通。真是吃飽閒閒沒事做,利百佳在心底痛罵了涼介一頓。
最後,能夠找到那隻吸血鬼完全是因為右衛門散發出的殺氣。
情況很自然的朝著最差的方向前進,像順著山坡一路滾下斷崖的小球一般,利百佳沒有辦法阻止。
是的,她大可就這麼俯衝下去把纏鬥的兩人分開,她大可直接把右衛門給敲暈抓回去給她的好友吉野夢千。但這麼做的後果,是右衛門醒來之後會直接展開對所有石像鬼的討伐。她知道他所率領的小伍各個都是偏執的戰鬥狂,若讓他們得知大多數的石像鬼都是超自然生物,他們不會去詳細了解石像鬼聯盟的宗旨或精神,而是選擇宣戰。
就算他們只有五人,會很快就被處理掉,但造成的後續影響利百佳不敢想像,更不願承擔這份責任。
只是,當時她若挺身而出,接下來所有的悲劇,也許通通可以避免。
「不准傷害千代醬!」
眼見那無情刀鋒即將貫穿千代,薩克一個箭步上前奮力朝著右衛門撞去。不管他被撞到哪都無所謂,他受傷了也無所謂,只要千代不要被波及到—--
砰磅一聲巨響,薩克才意識到吸血鬼的力量是普通人所無法承受的。順著聲音來源望去,他看到已經撞斷數棵行道樹的右衛門像破碎的人偶在空中翻轉,被一股不自然的巨力不斷向後推去,最後撞入一棵古樹的懷抱才終於停下。
不知是錯覺還是太緊張產生的幻覺,薩克似乎聽到古樹傳來老人的哀嚎。
「伊藤哥——」看著右衛門順著樹幹緩緩滑落,千代的心像被隻冰冷的鐵手給緊緊抓住,險些就這麼停止跳動。就算公園內只有微弱的路燈及皎潔的月光照明,她還是能看到右衛門滿臉是血、奄奄一息的樣子。
明明正是炎熱的夏夜,她卻感到陣陣寒意,像被人從頭上灌了一整桶冰水,冷到她牙齒不住發顫。
「伊、伊藤哥……」是她擠盡全身力氣才發出的聲音,她想知道右衛門是否還活著,卻又同時害怕得知這個問題的答案。
「他還活著。」薩克兩眼並沒有離開過右衛門,就算對方呼吸多麼微弱,脈搏隨時都有可能止息,但他所散發出的生命跡象,是不會從這名吸血鬼散發紅光的雙眼中逃過。
是方才的死鬥喚醒了什麼嗎?薩克不清楚,但他非常希望千代不要看到現在的自己。不管是那對紅眼,還是緊緊抵著下唇的獠牙,都不是什麼賞心悅目的畫面。
「他還活著,但你們要是再不走就是你們活不了了。」忽然,利百佳的聲音從涼亭屋頂傳來,兩人連忙抬頭,只見女石像鬼將她雙翼由下往上左右合攏,在完全將那惡狠狠的面容遮住之後石製雙翼倏地轉化為修女的黑色頭紗,向後飄去。
「我可以解釋——」
「我不會讓他死的,但你最好趕快帶著佐藤小姐離開這裡。」利百佳舉起右手,作了個閉嘴的手勢,「我會聽你的解釋,但亞伯拉罕不會。」
「他回來了?」若吸血鬼的臉色可以再更毫無血色一點,便是此時此刻了吧。利百佳的言語像無情法官的錘子宣告了薩克的死刑,他非常清楚就算有什麼天使降臨使右衛門瞬間毫髮無傷,今夜在此處發生的事,他對右衛門發動的攻擊——就算是為了保護千代——是絕對不被亞伯拉罕所允許的。
「你再不快點離開,就可以親自跟他問好了。」語畢,利百佳頭也不回的跑向右衛門,「把佐藤小姐帶走,不然亞伯拉罕也不會放過她的。」她實在沒有時間跟薩克分析解說,只要用這種說法,相信他會毫不遲疑的帶她走吧?
果不其然,薩克轉身將還在驚嚇中的千代給抱了起來,下一秒便化為千萬隻蝙蝠,朝著燦爛的夜空飛去。
走吧,快點走吧,走得越遠越好,千萬不要給亞伯拉罕抓到……
在幫右衛門施放醫療法術期間,利百佳低頭默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