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美食街
「小遙!那邊有間新開的!」穿著淡色和服,踩著木屐的女童興奮的指著在美食街角落新架設的一間小吃攤,那對水汪汪的大眼睛閃閃發亮,完全不管這條街上車水馬龍,緊抓著身旁那名高壯男子破爛的衣袖就要往前衝去。
「三夜等等,人家都還沒把東西擺出來呢,我們先從旁邊開始吃,再一路逛過去吧。」遙島涼介巧妙的一甩手,用那條看似隨時有可能被一把扯下的衣袖將三夜京給轉了一圈,拉了回來。
「可是不趕快過去排隊,說不定會被其他人拿光耶!」三夜看著逐漸在那攤子前聚集起來的民眾緊張的跳腳,綁在她長長辮子上那看似兩片鯨魚胸鰭的髮飾不住晃動。她的秀髮烏黑亮麗,在兩側鬢角處都以繩結固定,若仔細一瞧,便能發現有許多以白骨串成的流蘇掛於其上。
「別擔心,你看那窯火燒得這麼旺,不到中午以前他賣不完的。」涼介把鐵綠色的長髮撥到腦後,用拇指比了比身旁早已將各式糕點陳列於推車上的小吃攤,只見那中年男子看起來是異常驚恐。
他會有如此反應是情有可原,畢竟不管是誰在街上被一名穿著破破爛爛、身材卻是高大魁梧的乞丐指指點點都會心生畏怯,更何況這名乞丐與他身旁的小女孩天天造訪這條美食街,專挑有免費試吃的攤販下手。可別看那女孩嬌小玲瓏,她的食量卻是異常驚人,不到一年就有好幾間小吃攤被殺到血本無歸,也使許多原先並未打算將攤位改裝成流動推車的小販改變想法。
改裝成推車後這群小販才稍有喘息空間,只消一人站崗便能在三夜出現前集體撤離。雖然奔波勞碌,但總比被一名會用小狗般無辜眼神淚眼汪汪盯著瞧同時問「真的沒有試吃嗎?」造成的心裡壓力來得輕鬆。
只是,好景不長,在那名粗壯的乞丐出現後,這群小販是怎麼逃也逃不掉。遙島涼介的快、狠、準,比起逛街試吃更像是在狩獵。而且,說不定是錯覺,但總覺得他們逃得越急、逃得越慌,坐在遙島涼介肩上的三夜就會越開心。最後,他們只能聽天由命,乖乖待在定點替這兩名乞丐準備膳食。
而這名新人似乎還不知道這項潛規矩,並沒有準備額外的食材,想必很快就會從這條街上消失了吧?糕餅小販向其他共同出生入死的夥伴們使了個眼色,一邊心疼的將「免費試吃品」夾給三夜,一邊暗自為不用擔心多了一名競爭者感到高興。
涼介的預測並沒有錯,那新來的小販雖然帶了個奇怪的鐵桶,吸引不少目光,但這條美食街上的人們也不致一口氣便將小販從鐵桶中取出的烤餅一掃而空。兩人一路慢慢逛過去,三夜自是從各個認識的、不認識的攤販拿了不少甜食,待到她已經稍有飽足感時,才站到了賣烤餅的攤販前,好奇的望著小販不斷將發酵好的麵糰扔入桶中,貼到鐵壁上烘烤。
「好奇怪的烤法喔。」三夜眨了眨眼,想要窺探鐵桶內的奧妙,卻因身高不夠而作罷。
「是喔!這是饢,來自古波斯的烤餅喔!」小販見到三夜如此有興致,便挺起胸膛,驕傲的說,「這桶啊,是仿製那邊的鹽土烤爐,我自己改造成的喔!小妹妹,要不要來一份啊!」
「好啊好啊!有甜的口味嗎?」三夜那對眸子亮了起來,如玻璃晶球般閃閃發光,渴望之情不言而喻,若她有條狗尾巴,現在肯定是瘋狂甩動吧。
「當然啦!來!一份三錢!」小販熟練的從鐵桶烤爐中撈出一張灑有芝麻的餅,正準備交給三夜,但他的動作在看到對方表情時停了下來。
「咦……沒有免費試吃嗎?」她的眉頭微微揪起,雙眼中充滿了困惑。
「對不起喔,這裡沒有……」看到三夜可憐兮兮的模樣,小販硬是把剩下的話通通吞回去。
一旁的民眾開始指指點點竊竊私語,後方的其他小販也放下手邊工作滿心期待的看戲。對方只是個小女孩,若不答應免費試吃,這場面著實不好看,若被其他顧客冠上沒有同情心的標籤,接下來的日子恐怕也不會好過,但若這次給她嚐到甜頭,難保不會有下一次……抓著烤餅的小販是給也不是,不給也不是,整個人僵在那兒不知所措。
「一份三錢嗎?給這女孩五份吧。」忽然,一名戴著眼鏡的修女擠過人群,將銅錢放在攤販推車上。小販抬起頭,一眼就看到那修女似乎散發榮光,帶著聖母般的笑容看著他。
「唉!謝謝光臨!」見到有修女解圍,小販簡直是感激涕零,連忙將五個烤餅裝袋交給雀躍不已的三夜。
「謝謝利百佳姐姐!」接過烤餅後,三夜連忙跟利百佳修女道謝。
「不會,天父是不會讓任何一個小孩餓肚子的,感謝天父便好。」利百佳看著三夜微微一笑,然後抬頭以「我有話要跟你說」的眼神盯著涼介。
涼介對利百佳的出現倒是挺詫異的,雖然喜怒不形於色對石像鬼來說是小菜一碟,但涼介可以瞧出對方雙眼中帶著些許焦急與惶恐。他點了點頭,拍了拍三夜的肩膀,「走吧,我們去附近公園解決今天的戰利品。」
「好——」抓起了裝滿了糖果餅乾的袋子,三夜就這麼蹦蹦跳跳的衝了出去,她知道某間公園有幾隻石獅子精對涼介唯唯諾諾,對她也非常好,只要沒人在附近還可以與他們玩耍。
坐在公園板凳上,涼介一邊看著三夜大口大口嚼著烤饢,一邊聽利百佳訴說昨夜的各種瘋狂。他靜靜聆聽,不發一言,每當他心中有疑問時利百佳都能在他開口詢問前先行回答,然後繼續描述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在她說完後,兩人陷入一片沉默,長板凳上只聽得到三夜啃咬零食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音。
最後,涼介緩緩點頭,臉上表情像是在說「原來這種人也有女友啊」。觀察敏銳的利百佳自然沒有放過這個機會,用帶有「是啊,連這種人都有,你還要打混摸魚多久」的眼神趁機關愛對方。
「為什麼把那名女高中生捲入其中?」是遙島涼介第一個問的問題。
「亞伯拉罕是個會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對付不死系生物更是如此。」利百佳嘆了口氣,「他會直接將佐藤千代作為人質要脅薩克,而你也知道薩克是不會允許佐藤受到一點傷的。」
涼介眉頭深皺,會有以人類的性命當工具利用這種想法對他——或對所有的守護神來說——都是禁忌,風獅爺是如此,洋人的石像鬼自然也該如此,怎麼……
「他是因為戰爭而生的,對他來說消滅潛在的邪惡比保護人類的生命安全還重要。」察覺到他的困惑,利百佳開口,「為了擒獲一隻惡魔他曾燒掉數個村落,雖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我相信他的本質並沒有改變。」不像她。
「那那名十紋軍官?」從利百佳的描述,似乎與前幾天在那口破廟屠宰無辜魍魎的軍官是同一人,畢竟,如此偏激的十紋其實少之又少。
「基本上無大礙,幾天之後應該就能痊癒了。」為了救活他,她可是幾乎耗費所有魔力,但這種小事不需多說。
「所以,你今天來,是希望我去做些什麼?」他很清楚對方希望他幫助薩克與千代,但實際上要怎麼幫他沒有概念,「處理掉你的隊長,還是護送他們到他們想去的地方?」
「護送,有必要的話絆住亞伯拉罕使他們能夠脫逃。」利百佳自己也清楚這個任務是難如登天,「名古屋那邊有妖怪還欠我人情,如果能夠安全抵達相信他們會有方法的。」只是苦了千代而已,一個好好的人生大概就這麼被毀了……
涼介點點頭,思考前往名古屋最快的及最安全的路線,但三夜似乎誤會了涼介沉默的意思。
「小遙,我們去救薩克哥哥好不好?」她微微抬頭,看了看利百佳又看了看涼介。對她來說,薩克是個和藹可親,會替她縫紉衣物及烘培美味蜂蜜蛋糕的金髮大哥哥,雖然她也認識不少友善的十紋軍官,但從利百佳的描述,她只覺得伊藤右衛門莫名其妙。
「嗯?這是當然。」涼介微微一笑。其實就算沒有利百佳的委託,他也一定會親自出馬,雖然只有與薩克見過幾次面,但從他的言談與行為,涼介感受不到一絲邪氣。與利百佳相同,他深深被這隻吃素的吸血鬼給吸引,想要好好了解這特殊案例。
其實,打從一開始涼介便知道薩克在這事中是無辜的,傷人也只是出於自衛。從認識薩克到現在他只有襲擊過三夜一次,而襲擊的原因只是想將她帶回工作坊替她製作衣物來紓解自己手癢的痛苦,也是因為有過那次經歷,他們兩人才認識薩克與教堂上的石像鬼們。身為一個無法出現在鏡中反射的吸血鬼卻戀上了縫紉及服裝設計,他可以再詭異一點,涼介心想。
「但三夜,我去就好了,妳留在帝都這裡。」最後,涼介如此宣示。
「咦!為什麼?我也要去!」三夜有些不滿。
「嗯……因為薩克的居所需要有人幫忙整理啊。」原本想說這任務太危險了不適合小孩,但他知道這樣只會有反效果,最後再補上,「而且出去外頭就沒有好吃的甜點囉。」
「咦……這樣嗎……」聽到後面那句話,三夜明顯開始猶豫躊躇,見到她這種反應,利百佳掩嘴偷笑。
「三夜這段時間晚上想要來教堂玩是隨時歡迎喔。」只是亞伯拉罕回來之後大概就沒辦法了,化鯨在某方面來說也算是怨魂,亞伯拉罕對這類超自然生物非常過敏。
「嗯!好!」三夜用力點頭,她知道薩克把甜食藏在哪,也知道對方完全不會介意她取用。
「那我這就出發了。」涼介一躍而起,既然亞伯拉罕比他早出動,那他得加緊腳步才有辦法趕上。他回頭用「三夜就麻煩妳照顧了」的表情看著利百佳,利百佳點了點頭,隨即不知從哪掏出一個沉甸甸的錢包,拋給涼介。
「預祝武運昌隆,天父會眷顧你的。」她知道涼介與她一樣不需要進食,只需吸收日月精華便可維生,但佐藤千代可不一樣。
接過上面刺有十字架與石像鬼聯盟標誌的錢包後,涼介點了點頭,將之收到破破爛爛的青綠色纏布腰帶中,便迅速離開公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