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教堂內的吸血鬼(一)
打著赤腳踩在石磚道上,柔柔微風迎面拂來,替這漸漸暖活起來的春夜帶來絲絲涼意。
此刻夜已深,家家戶戶皆已熄燈,空空蕩蕩的街道上只剩兩個被微弱路燈與稀疏星光拉得又細又長的人影在搖搖晃晃,不時傳來有些愛睏卻又十分開心的童言童語及歡笑聲。
原本只因為三夜想去見見津代遊樂園的盛況,閒閒沒事做的涼介表示可以去一趟晃晃,順便瞧瞧那鬼屋是否稍微平靜。沒想到這去一趟就是一整天,踏上歸途時早已夜幕低垂,不放心讓三夜獨自一人穿越帝都的夜巷,涼介自然負擔起將對方送回居所的重責大任。
不知是否因為整天下來的疲憊感堆積如山,還是三夜在旁開心的閒談使他放鬆,此時涼介的危機意識與警覺心可說是蕩然無存。
若是平日,當街燈開始無故閃爍甚至熄滅時,他會特別留意周遭環境;若是平日,當身旁無故瀰漫起濃郁的玫瑰花香時,他會閉氣凝神,暗中查找來源;若是平日,一陣伸手不見五指的大霧忽然憑空襲來,他會使用妖氣強化五感,使自己不會遭受突襲。
只是今日,在涼介察覺情況有異時,已經太遲了。
在濃濃大霧散去後,三夜的身影也消失無蹤,只留下濃稠黏膩的玫瑰花香沈滯於四周,久久無法飄散。並不是那種帶有些許甜味的屍腐味,就只是尋常可見、塗抹過多香水的中年貴婦的氣味。
也許正是因為這香水味毫不起眼、完全沒有任何妖力參雜於其中,涼介一時之間才沒啟動防禦機制。
暗罵自己粗心大意,涼介連忙環顧周遭,意欲查清身處何處,才發現街道旁便是聖瑪麗亞女子學校,不遠處附屬教堂的尖頂建築依稀可見。
雖然這令人作嘔的香氣幾乎摧毀他的嗅覺,涼介還是能勉強辨認出味道來源的大致方向——校園內的味道比街道還來得濃厚,他只需這點線索便已足夠。
沒有一絲猶豫,衣衫襤褸的風獅爺翻越女子學校圍牆。他輕巧落地,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響,更沒有驚動任何巡邏的警衛。
或應該說,人類的警衛。
在開始進行搜索後不久,他馬上感受到兩股如針刺般的威壓朝他撲來。
涼介停下腳步,抬頭望向壓力來源。只見兩個張著巨翼的龐大黑影霸佔了夜空,緩緩朝著他飛來。直到黑影靠近,他才認出那是守護教堂屋頂的石像鬼。
石像鬼有如蝙蝠般的雙翼在準備降落時忽然從左右兩旁朝中闔起,包裹住那精壯的石頭身軀。在雙翼相交的那一霎那翅膀倏地化為絲布向上飄揚,緊接著變成黑色的修女頭巾與神父披肩,石像鬼的化人之術同時宣告完成。整個動作一氣呵成,絲毫不拖泥帶水,只能以優雅來形容。
「Good evening, sir. Is there anything I can help you?」 手持聖經,脖子掛著金色十字架項鍊的神父挑眉,有些冷漠的望著涼介詢問。他將那一頭褐色長髮通通往後梳,露出白皙額頭上的黑色十字架刺青。他有著凶狠的劍眉與如刀削的鼻樑,臉頰清秀且精明,給人一種超然脫俗的感覺。
在他身旁的那名修女則用黑色頭巾將額頭遮住,連一縷髮絲都不露出。橢圓形眼鏡下的雙眼銳利如鷹,不時散發警戒的光芒。她的面容十分標緻,不管是那細長的紅色雙眉、末端微微翹起的鼻子、還是抹有一絲粉色的櫻桃小口,都足以使尋常男子心中怦然一動。只是,似乎沒有一般修女端莊的美德,她的長裙高岔一路向上延伸到腰際,只消微風一拂,便能窺見她白皙修長的玉腿,和那雙厚重的硬皮長筒靴。
涼介卻沒有花太多時間在觀察兩名石像鬼上,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像是理解那神父到底在說什麼。
雖然在小宮山家偶爾可以聽到附近學童在練習英語,但那種不標準不純正又緩慢的發音跟神父這種道地的美式連珠砲根本無法比。他想請神父再說一次,也許慢一點,也許清楚一點,卻不太確定該如何開口。
或許是感到涼介的困惑,那名修女白了神父一眼,才向前踏了一步,以帶有些許腔調的日語說道,「夜安,請問有什麼是我們可以幫忙的嗎?」她的聲音十分沉穩,就算音量不大,字字句句依舊十分清晰。
知道對方會日文,涼介是鬆了一口氣,「這麼晚打擾貴寶地實在過意不去,但我的夥伴在經過此處不知被什麼東西給擄去,請問兩位是否有任何資訊?」如果他沒搞錯,石像鬼是洋人的風獅爺,只是長了對翅膀而已,職責應該是大同小異。若真如此,居於他們轄區內的任何怪異應該都無法躲過他們雙眼。
神父與修女對望一眼後才開口回答,「When it happened……」 他卻沒能完成他的句子,修女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要他閉嘴。
「Noah, be quiet please. Let me handle this.」 嘆了口氣,修女把神父推開,「請問事發當時,是否起了濃霧,這位……先生?」修女稍微打量了一下涼介,似乎在想要如何稱呼對方。
「名字是遙島涼介。」察覺到對方的困擾,涼介開口,「然後沒錯,一陣伴隨玫瑰花香的濃霧突然出現,等到散去後就……妳知道的。」
「Ah…… Mister Ryosuke——」
「遙島。」皺了皺眉頭,涼介直視名為挪亞的神父。
「Tsk. You Japanese and your funny names.”」挪亞白了一眼,露出不屑的表情,但這不敬卻馬上被修女兇狠的目光打成碎片。
「Noah.」少了一開始的溫柔,修女的聲音現在如同銳利的刀片,像是要將挪亞大卸八塊。
「Yes, ma’am.」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挪亞好像頭冒冷汗,身形瞬間縮小不少。
「Go. Away. Before I castrate you.」
聽到這最後通牒,挪亞只得摸摸鼻子,雙腳一蹬,躍入夜空的同時恢復石像鬼的身軀,緩緩朝著教堂尖頂飛去。
此時,涼介才注意到在教堂屋頂上還有另一隻石像鬼,體型更加魁梧壯碩,雙翼更加巨大。雖然因照明不足涼介無法看清楚對方容貌,但那對閃爍的蒼藍色雙眼卻使他印象深刻。
「他是亞伯拉罕,我們的隊長。」淺淺一笑,修女才把涼介的注意力抓回來,「你可以叫我利百佳,遙島先生。」
「所以,你們知道是什麼東西下手的嗎?」現在不是研究洋人風獅爺戰隊編成的時候,更不是交新朋友的好時機,三夜還下落不明,他沒太多時間可以浪費。
「是的,若按照你的說法,那麼你的夥伴將安全無虞,不需要太過緊張。」利百佳右手一擺,意示要涼介隨她一同前往教堂。
「擄走你朋友的,是住在這教堂地下室的吸血鬼。真實姓名我們並不知道,但他表示不介意阿吸(Sucker)這個綽號。」見到涼介聽到吸血鬼三個字的反應,利百佳連忙補充,「我會說不用太過緊張的原因,是因為阿吸是吃素的。」
「……吃素的吸血鬼?」涼介眉頭深鎖,他知道洋人有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但吸「血」鬼吃素?
「是的,吃素。」像是要使涼介放心一般,利百佳在「素」這字上加重了語氣。「一般嚐過人類血液的吸血鬼會對十字架與教堂等聖物感到恐懼或排斥,但阿吸似乎沒有這種狀況。我們並不清楚他有什麼過往,但見他人畜無害的模樣——是的,我剛剛說了人畜無害。」或許同為屋頂上的守護神,利百佳察言觀色的能力與涼介不相上下,就算涼介盡可能的隱藏自己的情緒,她仍舊能察覺到他的訝異。
「正是因為他與眾不同,我們三人在討論後才決定將他留下,一來就近監視,二來暗中研究這種特殊案例。當然,亞伯拉罕對他還是保有些許敵意,不過那是他自己的問題。」
「如果真的是人畜無害,那為何他會對三夜……我的朋友下手?」隨著利百佳,涼介踏入聖瑪麗亞女子學院的附屬教堂。由於已是深夜,廳堂內空無一人,只有牆上的幾盞電氣燈提供些許照明。
並沒有進入禮堂,加百列在推開木門後便帶著涼介繞向旁邊走道。在經過三扇木門後,利百佳帶著涼介拐了個彎,順著石階走下地下的廊道。一路上,涼介全神貫注的觀察附屬教堂的地下空間,這裡的路線並沒有像他想像中那麼複雜,就只是個回字型的廊道,中間為教堂專屬的藏書閣,其他區域則為各種自習室或沒掛名牌的小房間。
最後,利百佳打開了一扇儲藏室的木門,意示要涼介入內。
雖然這間儲藏室擺放了許許多多的掃除用具,但涼介卻看不到一絲絲灰塵,更沒有霉味,反而有種玫瑰花香瀰漫在四周。
利百佳能察覺到涼介的疑惑,她卻沒有做出任何表示,只是慢慢的將角落的掃除用具移開,顯露出隱藏在後方的木門。
「阿吸有個怪癖。」在許久的沉默後,利百佳終於開口,「而這個怪癖……可能要你親自去瞧瞧才能理解。」頓了一下,修女補充,「或依舊無法理解。」
語畢,利百佳將木門拉開,一陣陰風頓時撲面而來,伴隨著更加濃郁的玫瑰花香。涼介探了探頭,只見門後是道垂直向下的螺旋階梯,階梯十分狹窄且陡,沒有任何照明,自然也無從推測要走多久。
「十分感謝您的幫助。」涼介並沒有其他選擇,三夜是他搞丟的,他就得負責將她找回來。「我很快便會回來。」
「那麼祝您一路順風,遙島先生。」目送涼介離去,利百佳淺淺一笑。
緊接著,順手將門關上。